在电影《爱乐之城》里,米娅最后一次与塞巴斯汀坐在格里菲斯公园的山上,她问对方:“Where are we?”
这是很多情侣、婚姻关系走到岔路口时,都会被提出的问题。对于我们来说,《三联生活周刊》的爱情封面专题走到今年,“Where are we”这句疑问(不过是明知故问罢了)有两层意义。
《爱乐之城》剧照
过去三年,我们完成了“读吧,爱情”、“看吧,爱情”和“听吧,爱情”这一个系列的专题策划。《读吧,爱情——二十二种情感文本地图》从文本出发,为观众呈现了各种经典小说和读本中的爱情故事。《看吧,爱情——凝视、爱欲、禁忌、逝去、永恒》也是类似的逻辑,选取了艺术史上经典的古典、现代和当代架上绘画作品,也加入了一些与爱情叙事有关的当代艺术,探讨作品本身以及它们背后创作者的爱情故事和观点。《听吧,爱情——情歌何以动人》更关注那些情歌里的爱情故事,用过去几十年的国内外经典爱情歌曲探讨“情歌何以动人”,也从音乐的风格流变中观察时代情感变迁。
结束了这一系列之后,“爱情专题要如何继续”成了需要被认真探讨的议题。
另一方面,经过几年对各种文本中爱情模式和亲密关系的提炼和描绘,当下的情与爱走到了哪一阶段,呈现出怎样的状态和趋势也是我们所好奇的。
Tinder 这样的新一代约会软件认为,刷脸比相似性配对更能辨识爱情。(图 | 视觉中国)
这份好奇可能要从2017年的一期封面选题说起。《我们真的拥有亲密关系吗?》,在那期封面文章中,我们探讨了当下现代人的情感、婚姻关系状态,大家在亲密关系中有可能遇到的问题,以及如何去建立和重塑真正的亲密关系。
在那期主文中,主笔杨璐曾写道:“亲密关系是一种现代的关系,指的是两个情感成熟的人,既亲密又各自独立,双方在关系里都觉得很舒服,从这段关系里获得饱满的情感滋养。亲密关系建立在边界和沟通上,它其实具有一系列的操作方法,让关系保持健康和稳定。”
图 | 视觉中国
“如何构建亲密关系”是着眼于当下,但在探讨这个议题时,我们也看到了现代人情感关系的新趋势。随着经济发展和生活方式的改变,正在变革的不仅是亲密关系,甚至,我们的时代是否还需要传统的亲密关系,这件事也需要被关注和讨论。当时,艾里克·克里南伯格的《单身社会》,日本、北欧社会的低结婚率、高独身率,以及与之相匹配的社会福利、经济、科技发展等问题都曾被讨论过,甚至,不久前火遍朋友圈的美国《大西洋月刊》封面文章《性萧条》中所涉及的内容也曾被提及。
互联网文化和人工智能等科技的发展,正在改变着大众的亲密关系模式。(插图: yifanwuart)
未来,我们的爱情会走向哪里?这不失为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那么,除了科学技术探索,社会学、心理学论证,还有什么能给我们提供未来世界的爱情想象?这时,我们想到了科幻文本。爱情向来就是宣扬着多巴胺、催产素的科学,再加上那么点想象力和自我催眠,本质上和科幻也相差不远。就像韩松、陈楸帆等科幻作家常常提起的——科幻本质上是现实主义文学,或许,我们能在这另类的“现实主义文学”中窥见未来爱情的面貌。
于是,今年的情人节特刊《未来爱情指南——我们的爱和欲望会消逝吗?》就这样诞生了。我们从“Where are we”起步,从当下走向了可以预见的未来,最终闯入了虚无缥缈的科幻世界。
说来也巧,决定做这个选题时,刘慈欣还没有站在去年年底的克拉克奖领奖台上,《流浪地球》和《疯狂的外星人》的票房命运尚未揭晓,今天看来,我们像是碰对了瓷儿。
在关心宇宙和物种命运的硬科幻里,爱情从来不是主角,但在我们描述的爱情世界里,科幻可能是另一种面貌。
《她》剧照
本期《未来爱情指南》主要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探讨“近未来”里科技发展触手可及的爱情模式,另一部分则从《黑暗的左手》《老人的战争》等经典科幻小说、电影中畅想未来世界里的情爱伦理和观念。
我们得到了一些数据。2016年10月,日本官方公布了“2015年国势调查确定数值”的统计结果,结果显示,男性和女性的终生未婚率分别为23.4%和14.1%。而2010年,这一数据的男性人口比例为20.1%,女性为10.6%。
在美国,有着悠久传统的个人征婚广告所促成的婚姻从来没有超过婚姻总数的1%,但今天,每6对决定结婚的夫妇中,就有一对是通过约会网站或App认识的。
在不远的未来,虚拟爱人和越来越高智化的人工智能将成为一部分人的爱情选择。(插图: Charlotte Fu)
同事徐菁菁采访了Match.com首席科学顾问费舍尔,她使用算法,为Match.com制定了一份调查问卷,这份问卷基于脑科学原理,其宗旨探明人们如何显现多巴胺、血清素、雌激素和睾丸激素的性状。她相信,是这四种物质在大脑中的不同配比让人类演化出了四种非常普遍的人格类型。尽管“机关算尽”,但费舍尔也不得不承认,“我们相信爱情的产生存在某些模式,但没有人能告诉你谁和你是最般配的,因为没有人能够进入你的大脑,得知童年发生什么小事横亘在你的脑海里,过去的感情创伤中你遭遇过什么,你对未来一般最确切的期待是什么,没有人知道!那些声称他们能够帮你指定绝配的人不是愚蠢就是天真。”
张星云则在自己的文章《“赛博爱情”还有多远?》中提到,早在2007年,英国人工智能专家戴维·利维(David Levy)就在其著作《和机器人恋爱,和机器人做爱》中预测,到2050年人类将会与机器人拥有亲密关系。2017年一份样本为1.2万人的调查显示,在18至34岁的人群中,27%的人认为未来与机器人建立感情关系甚至恋情是正常的。
日本35 岁公务员近藤明彦与虚拟偶像“初音未来”结婚,人类与二次元虚拟人物的结合成为可能(图 | 视觉中国)
如果说,“近未来”的爱情还致力于解决欲望和孤独感,那在更多科幻文本里,对爱情的讨论上升到了更严肃的哲学、社会学领域,是对人的权利与自由的探索,呈现了更开阔的视野。
现在看来,“世界上第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中所探讨的问题与当下的人工智能伦理问题有很多相似之处。后世科幻文学中有很多“为自己造一个伴侣”的设想,这部1818年出版的小说中就已提出。怪物最后的复仇基于“为人的逻辑”:“他既赋予了我生命,同时又给我带来了难言的痛苦——竟敢奢望获得幸福,他使我承受着越发深重的苦难和绝望,而他自己却在我永远无法享受的情义和爱恋中寻求乐趣。”
在电影《佐伊》里,人与人工智能的爱情遭遇了道德与生死的难题。
美国科幻作家厄休拉·勒奎恩于1969年出版的小说《黑暗的左手》极具人类学色彩。就像刘周岩在文章中写到的:以《黑暗的左手》为代表的埃库盟系列小说正像是一部部“星际人类学民族志”。立场则是文化相对主义的人类学原则,即不同的文明都有其各自的价值,不因为和“我们”不同就是低级的文明。性别结构的变幻,构成了这些异文明想象的基石,自然也就体现了鲜明的女性主义观念:性别差异,是人类社会中一个最基本的、却未必是最重要的因素,现有的男女权力关系不是唯一的可能性。
死亡是不是爱情最终的阻隔?时空穿越能否拯救爱情?这些科幻小说和电影中常见的主题也在苗千和肖楚舟的文章中被探讨。
为了让这本春节、情人节期间出刊的杂志更轻松,更有趣味性,除了常规的采访、写作,我们还邀请了陈楸帆、赵垒、昼温和吕默默四位青年科幻作家,以“科幻+爱情”为限,为这期爱情特刊创作了四部短篇科幻小说。
图 | 视觉中国
我个人很喜欢乔治·马丁的“雨果奖”作品《莱安娜之歌》。他用科幻设定让人们做出选择。
小说里,每个人都生活在心灵的“黑暗原野”上。那里有永恒的孤独,世间万物都处于相似的孤独中。唯有“结合”能把人从孤独中拯救出来。但结合意味着敞开心扉,完全地奉献自己的意识,也全然接纳他人。故事里,有人追求并达到了永远的结合,他们战胜了精神上的自我死亡所带来的巨大恐惧,以无我的方式重生,也有人在自我的死亡面前迟疑了。
《银翼杀手2049》剧照
其中一位主角罗柏没有超然的力量,他像极了眼前的我们。“可能会有一种方式,既可以寻找、融合,逃离孤独,又不用放弃人性。”这是罗柏的梦想,也是所有人类的梦想。
在格里菲斯公园的山上,塞巴斯汀没直面米娅的问题,他的回答似乎也适用于本期杂志“未来爱情”专题:
“Where are we?”
“I know. I don't know.”
“I guess we're going to have to wait and see.”